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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 生还能再度拥抱

【楼诚】桑梓故人

兔子de窝:

这篇必须要存下来。


千江有水:



原著向,时间1947年




一部分很不敢触碰的内容,勉强一写。人物属于张勇老师,楼诚属于彼此,我写的,只是我所认为的故事。








桑梓故人








明诚接到调令的时候,是从枣林沟转移的前一晚。那时临近四月,夜间无星无月,几声虫鸣。阿诚在驻地整理完材料,打算回到住处去的时候,路上被年轻的通讯员拦住,说是叶委员有事与他详谈,叫他速去。




三月底的陕北笼着危险的空气,胡宗南部攻占延安,枪炮声清晰可闻。明楼已经得到随工委转移至河北平山的指令,而对明诚的安排迟迟未到。那时他已经不在明楼手下工作了,对未来何去何从,只能听从上级的指示。




明楼问过阿诚将来想去哪里,阿诚答不知道。




面前的无非两条路,前往后方,或留在陕北。明楼想把阿诚留在身边的,阿诚也存着无比的期望,可是这两条路如何选都由不得他们定,明诚正值盛年,年轻健康的身体经得起辗转劳顿,留在前线,是理所应当的。




“即使我留下,也没有什么不好。”阿诚在山间夜色里望着明楼,“大哥总说想决战沙场,我这是替大哥遂了愿。”




明楼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冬天,他在索邦大学门口收到阿诚托共产国际同志转交的信。信很薄,寥寥数语写他在苏联的生活与思想状况,最后一句,写大哥总念着俄国的伏特加,这两年我替你尝个够。




笔端是年轻人的活泼调子,明楼想着他写信时上扬的嘴角和明亮的眼。还带着孩子气,可是他终于还是长大了。




 




阿诚初到明家的大房子里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,做什么事之前,都悄悄往大哥那里瞟一瞟,有样学样。明楼见了也不管,只在心里笑,由着他跟自己学,跟着跟着总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过几日把孩子带到书房,教他查字典,然后满架的书随他看去,带画的还是文字的都不管他。




孩子捏着衣角坐在旁边,眼睛往明楼书页上瞟。明楼装作不知道,仍然读书。孩子渐渐地就大胆一点,取下一本书来,拈着书角一页一页轻轻地翻。他字还认不全,抱着厚厚的《中华大字典》读一本小薄册子。一不小心手没卡住书页,硬壳字典砰地合上,孩子小小地一惊,见大哥仍没听见似的,再小小地舒一口气,继续找原来的页数。一本书读得艰难狼狈,心里却欢喜。




他在明楼的书房里找书读,然后在外面找书读,终于找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这个世界生机焕发,可是他感到惶惑。他十岁起长在明楼的背影里,识字,读书,留洋,一步一步和他近一些,更近一些,直到与他比肩。可是他发现进入这个世界或许将永远与兄长隔离,于是年轻人犹疑了。




犹疑并没有持续多久。一九三四年,明诚在贵婉巴黎的住所里秘密宣誓入党。贵婉在书房里展开一面炽红的旗帜,灯光昏黄。他在这样的灯光下一字一句念出那些蓬勃的字句,目光落在一壁书籍上。好像回到很多年前,许多个安静的夜晚,他和明楼就着一盏台灯,各自读书。




阿诚在书房整理资料的时候,贵婉会倚着书架吸一支香烟。她说望着明诚,说,你的眼里有一个人。




阿诚说,不仅有人,还有知识,有信仰。




贵婉就笑,你别装糊涂,人呀,在你心里藏得越深,在眼睛里就越明显。什么时候你藏在心里的说出来了,眼里的就没有了,你们就到一处去了。




贵婉比阿诚年长七岁,与明楼相仿的年纪。言谈优雅慧黠,洞察人心。她教阿诚把左翼的书换上课本的封皮带回家去,阿诚担心不安全,也不勉强。




她猜到明诚处在一段恋爱关系里,却绝口不提。她与丈夫在读书会相识,共同学习,共同入党,一路所感皆是并肩而行的理解与信任。然而见了太多斗争和鲜血,她完全理解年轻人的愧疚与煎熬,同时她也明白,煎熬越久,信仰和爱情就越清晰。




 




后来贵婉和她的丈夫先后死于三五年的大雪之夜,也正是这个夜晚,明诚和明楼真正地认识了彼此。这次相识似乎奠定了一个基调,即他们之间相互了解的每一次进益都关乎离别。在那之后,明诚仓促踏上北进的火车,从异国奔赴另一个异国。




这是一次有归期的离别,在莫斯科和巴黎,学习和斗争的时间紧迫,甚至无暇用于思念。一年后明诚归来,他确乎是一个独立的战士了,然而从巴黎到上海,也从未离开过明楼。




在上海他们送走了姐姐,亲眼见家里的小少爷改名换姓孤身北上,明公馆里只有照片陪着,空空荡荡。当他们以为只有彼此相伴的时候,再次迎来了第二次离别。




当时日本已经处于颓势了。76号清洗许多回,唯有他明楼屹立不倒,没人怀疑是假的。周佛海刚与戴老板连上线,为表忠心,带着怀疑开始调查,一路追到毒蝎旧案,线牵出上海地下党。又借着杀李士群的时机设下圈套,暴露了明楼的地下党身份。




阿诚亲自布局,在一个雨夜完成对明楼的转移,撤离的路上遭到伏击,打完所有子弹后,在茫茫雨帘中纵身跃下外白渡桥。潜游数里后,河边的蒲苇救了他一命,又在苏州乡下的旧友家中休养三个月,绕赣边北上延安,与明楼会合。




他在延安党支部的院子里见到明楼。明楼坐在酸枣树下的石凳上,戴着以前那副金丝边眼镜,读一本书。他读书时也挺直背脊,像一幅青灰的山影。阿诚走到他面前,站定,没叫大哥,叫他“眼镜蛇同志”。




明楼放下书,抬眼望他。




第二句话,说,青瓷归队。好像没有经历转移时那个雨夜混乱的枪声,也没有经历此后那三个月反复煎熬的牵挂与生死。




他们在酸枣树干枯的枝叶下对望很久,然后明楼指着院子西南角的那只水缸,说,一路风沙大,去洗把脸。




他们在延安度过了快乐的两年。黄土高原天高地广,沟壑间响着嘹亮大胆的信天游和秦腔。在根据地,他们渐渐离开了情报工作,明楼开始主持根据地的经济建设,明诚则去了宣传和统战部门。




很多个风露寒凉的夜晚,他们同守着一盏明灭的油灯,各自伏案。夜深后阿诚会起身,给明楼披一件外套。明楼就顺势抬眼,看阿诚写写画画的成果。陕北农民多不识字,阿诚就把抗战故事和革命事迹画成小人书,分发给村民和孩子。工作之余,明楼会走到田间,看阿诚蹲在田埂上翻着小人书给孩子们讲故事,笑得诚挚又温柔。




虽然改换了名姓,可是他们真正卸下了伪装,成为阳光下真实的人。在抗大,在鲁艺,随便就能找到一张书桌,一群热情的年轻头脑。明诚和学生们读书讨论,也一道用竹竿打柿子,穿着长袖褂子探进酸枣枝子里摘酸枣,手上脸上被尖刺划出一道道细细的血痕。




明楼从不参与他们玩闹,坐在一旁,笑着看,用手指着,说他“玩物丧志,不像样子”,又说他“带坏了进步学生”。学生们和阿诚凑在一块儿嘻嘻地笑,阿诚就用粗布兜着一捧酸枣过去,送到明楼跟前,说“特别好吃”,额发乱蓬蓬的,笑得像个孩子。




 




第三次离别是在枣林沟。明诚在月色下见到叶剑英,得到的指示既不是陕北,也不是平山,而是临县。中央决定在晋西北组建中央后方委员会,需要一个掌握无线电技术的人统管情报。




阿诚向明楼告知了这一指示,明楼沉默地望着他。山间林中升起一钩残月,近得伸手可摘,几声山鸟的啼叫从远处传来,绕在月弯上。就在阿诚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,明楼抬抬手制止了他,然后说,好。




阿诚不接话,明楼笑了笑,继续说:“还算及时。起码能让你跟我好好道个别。”




阿诚知道他是在借指四三年从上海的撤离。那次明楼是真的动了气,阿诚的撤退计划没把自身安全的一丝一毫考虑在内,也没有一丝一毫把他失去他的痛苦考虑在内。到延安后,明楼在仲秋的寒夜里褪下他的衣衫,青年赤裸的肩背瘦却结实,刻着几处正在愈合的伤痕,他的愤怒、焦虑和欣喜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


沉默最终变成了激烈的拥吻,明楼炽热的唇吻过年轻身体上的每一处疤痕。明诚的手臂牢牢箍住他,唇齿自眉梢鬓角一路碾过去。他们在窑洞的旧床单上激烈又压抑地做爱,不露一点风声,风雨都只在两人之间,严守着秘密。




阿诚想着那一夜的风雨和宁静,抿唇沉默。月色如旧,他隔着四年时间去看当时的明楼。高原的烈日和风沙让他们的皮肤黑且粗糙,鬓间添出白发,可是眼睛仍然锋锐明亮。




“去伏龙芝那回不算,你那会儿小,还红眼圈了。长大以后,越来越不像话。”




“跟谁学谁,”阿诚笑了起来,“大哥说,我们以后就是展翅高飞的鸿鹄了,我哪能不飞?”




“少贫,”明楼数落他,稀薄月光在眉间聚集,“这么多年,你已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军人,一个合格的共产主义战士了。你已经是展翅高飞的鸿鹄了。”




阿诚凝目望着他。




“但是网仍然没有消失,你我还在网中,中国也还在网中。你我此地一别,千万小心。”




“我明白。总有一天,我们能破除这张网,获得自由。”




“我说,千万小心。”




“我明白。”




那一夜他们的交谈就止于此。次日阿诚与明楼作别,明楼南下西安,乘火车至石家庄,与当地党组织取得联系后再行转往平山西柏坡;阿诚则随后委同志一道,渡黄河入晋。




 




在延安时,明楼在书箱里找书时,曾意外发现一沓用草纸画的画稿。




用笔是传统的铁线描,腕力灵活刚劲,是阿诚的手笔,风格也与他所画用于宣传的连环画相当。阿诚的连环画明楼都细细翻过,有全国传颂的英雄事迹,也有他们亲眼所见却不为人知的抗日者。那些街巷里的一腔热血,死在尘埃里,活在生者的心里,活在笔端纸上,然后活在垄间。




这沓未见天日的画稿却看得明楼触目惊心,他看到军统最忠诚的特工死在上级的枪下,铁血红颜坠下巍峨的城墙,疯子把血溅在学生的墓穴里,他最喜欢的学生站在枯骨中咆哮,他说我的老师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。




他们用生命敲响丧钟,传递出的密码本带来第三战区大捷。




明楼发着抖,捧着画稿一页一页地翻过。他看见一个一个故人的身影从眼前渐次掠过,这些人他有的见过,有的没见过。那个没见过的小姑娘,他看过她的照片,眉眼秀丽,穿着婚纱和他最小的弟弟拍一张半真半假的结婚照。




直到阿诚站在身后,轻轻地叫他。




明楼把画稿交到阿诚手里,阿诚垂着眼,舔了舔嘴唇。明楼说,你知道该怎么做。




我知道。




以后别画了。




是。




阿诚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,划亮,引燃画稿的边角。草纸易燃,很快变成一团闪着星火的灰烬。




“我本以为他们的事迹,在抗战结束后就可以为人知晓。可是现在看来,他们的名字和功绩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为人所知。”




“或者永远不为人知。明诚,你要明白。”




“我明白。以后我死了,也不会有人给我立碑。”




“不许你说这种话!”




“将军百战声名裂,大哥,”阿诚轻轻推开明楼,眼睛在未尽的火星里非常明亮,“可是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,就足够了。”




阿诚想起四六年时与明楼的谈话,那时他拿着一份国军全面进攻解放区的通电,在昏暗的油灯下与明楼相对而望。多年浸淫于政治的敏感让他明白内战绝不可免,然而当战火重燃的时候,仍然只会无力地问一句为什么。




“四五年的时候,你对我说两党之间必有一战。现在,你拿着伤亡名单问我为什么。这不是问题,而是答案,你在用这个答案拷问你的内心。拷问越深刻,你的答案就会越坚定。




“我们生长在战争的年代里,对战争非常熟悉。战争是什么?你我都知道,战争是以打击或毁灭敌人为目的的暴力活动,战争在政治目的的干涉下不会走向极端化。可是和平是什么?你能给她下一个完整的定义吗?我们生在战争中,渴望和平,却不知道什么是和平。




“和平,需要我们自己去探索,在怀疑中探索,在流血中探索,在战争中探索。所以每一个渴望和平的人,都不会畏惧战争。”




他们都不畏惧战争,也不畏惧怀疑和流血。可是在战争中走失的人,却再也不会回来。




 




明诚渡黄河那夜,华北下了第一场春雨。在愈来愈盛的苍翠里,明诚建立起后委在晋西北的第一个无线电联络站。他没有得到明楼的消息,只收到一份工委在西柏坡顺利扎根的电报。




四个月后,他收到了来自大别山的胜利消息。同月,后委收到一份关于土地改革的意见书,行文之间,是非常熟悉的字迹。




七个月后,他收到了明楼的第一封信,信是托一个探亲的老乡捎来的,随信而来的还有平山的大枣和薄皮核桃。核桃不用砸,用手捏着就能吃,阿诚咔嚓咔嚓地咬核桃仁,想起来以前在上海家里,他坐在楼梯上给一大一小砸核桃。




枣直接连着袋子交到炊事员那里去,熬粥喝,热乎乎的能甜到心尖上去。




到一九四八年,与明楼分离整一年之后,后委与前委顺利会合,目标晋察冀,西柏坡。




前方还有很多仗要打,还有一段漫长的黑暗要走,可是光明已经越来越近了。




明诚时第一批转移的,一身布衣,一只藤箱,踏上东行的火车。火车总带着离别,在巴黎北站,在上海,在太原;贵婉,大姐,杳无音信的幼弟,在陕北晋西留下许多记忆的人。又是一年春,一路臻臻莽莽,山远水迢。他想起稼轩的一句“向河梁,回头万里”,大抵就是如此境地。又想起少年时在明楼的书房里读书,《史记》中的《刺客列传》,守土搏命的刺客远去,一行人白衣如雪,击筑悲歌。




少年一字一句地读出来,明楼见了,再给他读稼轩词。




“易水萧萧西风冷,满座衣冠胜雪。正壮士,悲歌未彻。”




故人长绝。可有人仍候在前方。




<the end>








*很久以前就想写的延安篇,今天终于勉强一写。关于这段历史,一直很不敢面对,所以写得也很低沉,完全甜不起来也萌不起来……嗯。




*关于结尾处的《贺新郎》,内容关联荆轲刺秦,其实这里想关联阿垅的《念奴娇·咏荆轲》 全文如下:




轲今去矣,便悲歌为别,风寒天冻。不杀秦皇当杀我,拔剑豪情骄纵。太子人来,将军头存,肝胆吾侪重。指心而誓,男儿不死何用?




因为没有查到这首诗发表的具体时间,所以最终没有放进文中。阿垅原为国军军官,1938年前往延安,写过《南京》等战争纪实作品,记录了抗战初期的战争和人性,并在内战中为tg提供了很多国军情报。因胡风案入狱,病逝狱中。他是战士,也是诗人,借用灯灯老师的一句话“手中有刀,心中有诗”。




*和《多少好时光》是一个剧情背景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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